700年前的区块链爱好者

公元1333年7月19日，13岁的妥欢帖木儿登上大元帝国的皇位。不知道这一天，他想了些什么。我想，除了开心兴奋，他也应该感慨万千，只因他这宝座，得来十分不容易。可以说是阴差阳错，上天眷顾。

1320年，妥欢帖木儿出生在当时的察合台汗国的阿尔泰山一带，是元朝建立者忽必烈的5世孙，成吉思汗铁木真的第7代直系后裔。铁木真的意思是铁，妥欢帖木儿的意思是铁锅。看来，蒙古人对铁的爱，是真爱。

妥欢帖木儿的父亲，叫和世?（la），元武宗的长子。和世?在权利斗争中失败，出走察合台汗国，在那里和一个回回女子生下了妥欢帖木儿。

草原游牧民族的继承方式是兄终弟及，因为征战不断，兄终弟及能保证所有继承人都已成年，保持战斗力。入住了中原的元朝既有兄终弟及，又有父死子继。这样作为的长子，就更有合法的继承权。

1290，在政治斗争中获胜的妥欢帖木儿的叔叔，和世?的弟弟图帖睦尔把哥哥迎接回来当皇帝。图帖睦尔不是活雷锋，是忌惮和世?优先继承权，和世?只当了184天皇帝，是为元明宗，很快元明宗就被图帖睦尔毒死了。兄终弟及，继承权就该弟弟了，图帖睦尔顺理成章的当上了皇帝，这就是元文宗。

这年妥欢帖木儿才9岁，按照蒙古帝国的习惯，妥欢帖木儿还是有继承权，元文宗为了剥夺妥欢帖木儿的继承权，把他流放到了朝鲜，并且还派人放出流言，说妥欢帖木儿不是元明宗的亲生儿子。

陷入亡国之痛中的汉族读书人就开始演绎了，关于妥欢帖木儿的生世，越传越神秘。有一种说法是，妥欢帖木儿是被蒙元消灭的南宋恭帝的后代。说当年恭帝被元军俘虏后，出家为僧，娶了老婆，那时候，当和尚还是能娶老婆的。半夜生一儿子，黑暗里火光冲天，正好和世?路过，就找宋恭帝把孩子shou养了。流传的版本很多，总之，元朝的江山最后还是宋朝的血脉。这样的故事，清朝也有，有一种说法是，爱新觉罗是被女真人掠走的宋徽宗的后代。

妥欢帖木儿在朝鲜被软禁在一个孤岛上，一年后又被流放到广西桂林。元文宗为了稳定人心，还立自己亲生儿子为太子。哪里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争气，当太子几十天就病死了。宫里还发生了很多怪事，元文宗觉得，一定是哥哥元明宗的鬼魂在作祟。

元文宗做了亏心事，害怕鬼敲门，29岁就郁郁而终。临死留下遗言，把皇位传给元明宗的儿子。于是妥欢帖木儿养在宫中的七岁弟弟当了几个月皇帝，可惜这个弟弟命不好，几个月后又死了。最后只得迎回流放在外的妥欢帖木儿当皇帝。

这年是1333年。

妥欢帖木儿联合元文宗的皇后斗倒了权臣伯颜，当上了真正的皇帝，这年是1339年，他刚刚19岁。妥欢帖木儿掌权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流放元文宗的皇后和太子，并斩超除根，弄死了娘俩。这一系列行动，迅速而果敢，我们能看出，妥欢帖木儿绝不是昏庸无能之辈。

扳倒了权臣伯颜，妥欢帖木儿任用有能力又忠诚的脱脱，腐朽的大元出现中兴迹象。

元朝民怨最深的，是民族等级制。汉族人（南人）不能当部门的一把手。妥欢帖木儿时代，有所松动，汉人也开始位居高位。妥欢帖木儿本人，汉语说得很溜。他重新开科取士，录取的汉人比例，上升了几十倍。此时的元朝中央政府，即使任用的蒙古官员，都有相当程度的汉化。儒生们的地位，大幅提升，此前，九儒十丐。儒生只比乞丐好一点点，妥欢帖木儿时代开始晋升统治阶层了。

此时的大元，面临比较严重的财政问题。忽必烈时代，为了省事，曾把汉人地盘的税收，以200多万两一年，外包给色目人。妥欢帖木儿时代，税收早就不外包了，模仿被消灭的宋朝政府，建立了行之有效的税收制度。

但妥欢帖木儿比宋朝，走得远得多。因为，在他的时代，元朝全面拥抱纸币。

纸币这玩意，是宋朝人发明的。宋朝民间发现，存在当时代为保管钱的铺子里面的钱，其实不用兑出来流通，只流通存款的条子就好了。后来就有铺子倒过来，发行纸钱交子，承诺兑换金银。这是世界首创，是有史以来人类第一次发行纸钞。

纸币的发行，是宋朝经济活跃的证明，也是印刷术、造纸术发展到一定程度的证明。从贵金属到纸币，钱在当时，完成了一次从实物到虚拟物品的飞跃。你可以这样看，当时纸币的创新，一点都不亚于现在的区块链技术。

妥欢帖木儿，是那个时代的区块链爱好者。

在宋朝，纸币止于地方政府联合商人发行。但所有的纸币，都失败了。因为民众不认，也因为止不住滥伐，纸币崩溃得非常快。

元朝虽然灭了宋朝，宋的文化，先进制度一时半会儿学不了，但纸币这玩意，是一定要学的。金银要寻找矿场，还要付出极大的劳动成本挖，几乎无法割韭菜。纸币随意印，元朝统治者再蠢再没文化，也知道这玩意对增加财政收入的意义。

早在忽必烈时代，元朝就发行纸钞了，就叫忽必烈的年号中统钞。但很快失败，还是一样，控制不住滥发的小手。

妥欢帖木儿重启了元朝纸币的发行，以解决大元当时的财政困境。早在忽必烈80岁登天时，大元已经出现了财政赤字，妥欢帖木儿的财政赤字，更有严重了。

纸币自从宋朝民间的中本聪发明以来（具体是谁，已经不可考了），第一次由中央政府发行，全国范围内流通。

一出手，又是世界首创！牛不牛逼，先不先进？

为了让纸币变得有价值，妥欢帖木儿下令禁止贵金属的流通，政府收税，也收纸币。为了打击制造假B，法律规定造假者要打屁股直到打死。

妥欢帖木儿用过三个年号：元统、至元、至正。前面他没掌权，后面他掌权了以后，就发行了至元宝钞、至正宝钞。这些纸钱，字体漂亮，由当时著名书法家书写，图案繁复，印刷精美，代表了当时最先进的印刷工艺。

至正宝钞的发行于1250年，元朝统治下的汉地，农民起义频发。妥欢帖木儿对改年号好寄予厚望，你看至正这名字，强调的是自己这个皇帝是中华正统。

他对纸钞“至正宝钞”也寄予厚望。

纸币的确在一定程度上，缓解了大元的财政危机。元朝的财政能不延续数十年不完全崩溃，纸币对搜刮民脂民膏，功不可没。

元朝的纸币，以白银做单位。1351年，至正宝钞首先开始印刷，出手就是200万锭。政府就是纸钞来支付大规模社会工程的工资。

不得不说，时隔700后你看什么凯恩斯主义，我们早在700年前，就有了。

不得不佩服皇帝妥欢帖木儿，真超前呀。罗斯福和林毅夫，都不过是他的徒子徒孙。

所以我是鄙视林毅夫之流的，如果林毅夫叫经济学家，700年前的妥欢帖木儿也是。

有了至正宝钞在手，妥欢帖木儿有了底气，决定开启一项民生工程：重修黄河下游河道。解决黄河泛滥的大工程，可谓取之于民，用之于民。这是前无古人的大工程呀。

工程极其庞大，费用昂贵，没钱怎么办？印纸钞呀。为了这个工程，至正宝钞开印了500万锭。

河道决口，造成民不聊生，妥欢帖木儿和他的重臣脱脱，为民考虑，修建水利工程。不能不说，他们社稷为重，忧虑民生，一点都不像亡国的君臣。

但大元的寿命，就在修建黄河河道的时候，开始倒计时。民间有童谣：石人一只眼，挑动黄河天下反。韩山童、刘福通等人就在黄河堤上埋只雕了一只眼的石像，等到修河道的民夫挖出来，17万人的情绪，就被点燃了。这是古代中国农民起义常用的套路，民间编造童谣，起义的野心家去造假应证。以神秘力量的名义，民众更容易煽动起来。

后来的故事，大家都知道的。全国各地农民起义，如烈火烹油。韩山童为老大的，叫红巾军起义。在江浙，有徐寿辉、陈友谅的起义，国号大汉。明玉珍跑到四川重庆，在重庆建立了大夏政权。积累已久的民族矛盾，终于爆发了。

妥欢帖木儿能做的，就是趁至正宝钞还没贬值到归零，继续印印印。

毕竟，庞大的官僚系统需要运转，军费需要开支，蒙古贵族需要养活。还有，妥欢帖木儿自己的后宫佳丽众多，也需要夜夜笙歌，花天酒地。

印钞是不可能收手的，只有不停的印钞票，就这样子，才能维持生存。

至正宝钞贬值得实在不行了，妥欢帖木儿还发行过铜钱，叫权钞钱。这个铜钱奇怪在于，以纸币为锚，以铜钱去行纸币的权。意思是，老百姓拿着这个铜钱，是可以去换纸钞的。

不得不佩服妥欢帖木儿思路清奇，为了给纸币引流，想出了这种招儿。不过，我想，拿着铜钱的傻子才会去换纸钞吧。

我很小就看书上说，元末物价飞涨，民不聊生。人们易子相食，人肉公开叫卖，女人的肉尤其受欢迎，名曰“美羊肉”。

脱脱带领军队，打农民军还是绰绰有余的，他成功的让明玉珍投降元朝，在镇压占领了江南的张士诚时，几乎要让张士诚投降了，没想到皇位上坐了个猪队友。妥欢帖木儿在紧要关头，撤了脱脱的宰相之职，脱脱旗下的百万大军，作鸟兽散，好多人都加入了起义军。

就这样，起义越来越凶猛。力量一旦过了临界点，事情就向另外一边倒了。其中的一支，实际控制的老大叫朱元璋。

妥欢帖木儿此时越来越失意，在后宫沉浸宫斗和美色。他的朝鲜老婆，想把他弄下台，太子好早点当皇帝，自己好早点当皇太后。

朱元璋的大将，攻陷了元朝的大都（今天的北京）、中都（今天河北张家口附近）、上都（今天内蒙古多伦县），势如破竹，但独独让妥欢帖木儿一路北逃，逃到了他祖先兴起之地蒙古草原。据说，是朱元璋下令有意放走妥欢帖木儿的，因为他毕竟是个皇帝，朱元璋也是当皇帝的人，抓回了另一个皇帝，还不知道怎么处置。

妥欢帖木儿在草原继续和老婆孩子宫斗，活到了50岁，成功把大元的旗帜，交给了儿子。准确的说，大元是在他儿子手中，才真正死亡的。

特木真是铁，妥欢帖木儿是铁锅。蒙古人用七代人，在中原大地上，画了一个圈。

朱元璋发了一道诏书，送妥欢帖木儿一个名字：元顺帝。这个名字，我们在历史书上都学了。我们今天大多数人只知道元顺帝，不知道妥欢帖木儿这名字。

朱元璋给妥欢帖木儿起名顺帝的意思是：妥欢帖木儿顺从天意，把皇位交给了自己。这样，他虽然造反得了江山，也算有点前朝的正统性。这是中国古人在儒家伦理系统常面玩的文字游戏，就不展开了。

不过，朱元璋也的确是元顺帝的继承者。首先，他的大明，疆域远远超过大宋，不管是南宋还是北宋，这些都继承自元朝。不但有宋朝恋恋不忘，却有有心无力的燕云十六州，而且控制着东北。所以，从这点来说，后来的满清政权，不是异族入侵，是少民造反。

朱元璋还继承了元朝的残暴。后来他杀大将杀功臣，动辄几万人，比元朝都更穷凶极恶。已经一定程度的汉化的妥欢帖木儿就显得太仁慈了，只有蒙古刚刚兴起时，到处屠城才能比。

朱元璋还继承了元朝的奴隶制，皇帝随便在朝堂上打大臣的屁股，打死还是打活，全靠运气。从此汉族士大夫斯文扫地，跪的姿势更谦卑了。

朱元璋继承元朝的东西，还在于妥欢帖木儿的纸币。

统治者的心灵，是相通的。不管这个统治者，生下来就是统治者，比如妥欢帖木儿这种，还是像朱元璋这种，生下来是个要饭的。只要屁股往那位置上一座，立刻具有了割韭菜的顶级思维。

不要看朱元璋“驱逐鞑虏，恢复中华”的口号喊得飞起，你就以为他和汉族屁民站一边，按照马克斯韦伯的说法，人家朱元璋这叫工具理性，这些口号，都是他的工具。

元朝亡了，但纸币这个好的割韭菜的工具，是个统治者，都爱！

那是那个时代的最先进技术，割韭菜上升了N个数量级。从贵金属到纸币，割韭菜的效率上升了10的N次方倍。妥妥的牛逼得无以复加的区块链技术。

妥欢帖木儿企图用纸币来缓解帝国的崩溃，结果，纸币的滥伐，加速了帝国的崩溃。这句话不是我说的，是费正清在《剑桥中国史》中说的。

历史给我们的教训是：人们从来也不汲取历史的教训。这句话适合送给妥欢妥欢帖木儿，也适合继承元顺帝江山的朱元璋。

在发行纸钞割韭菜这条道路上，朱元璋走得更远、更彻底。

朱元璋是个更彻底的区块链爱好者。

今天已经快5000字了，再写没人看完，我们明天继续。

明天不是要说朱元璋发行纸币的历史，我想梳理纸币历史的脉络和规律，以及在大历史中韭菜的命运和教训。

历史表面在进步，实际上玩的，还是妥欢帖木儿那一套。从元顺帝到现在，今年刚刚700年。700年看似有无数个故事，其实就一个故事——镰刀和韭菜的故事。

明天继续。保证明天的观点，你从来没听过。

（本文参考资料《剑桥中国史》，费正清等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；

《非常皇帝非常人生：伟大朝代的亡国君王们》，梅朝荣，武汉大学出版社；

《中国人史纲》，柏杨，山西人民出版社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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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译者/作者：观链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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